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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明康德的危機升級了。

北京時間3月7日，美國參議(yì)院聽(tīng)證會上，美國國土安全與政府事務委員(yuán)會以“11:1”的壓倒優勢通過美國《生物安全法案》（編号：S.3558，以下簡稱“法案”）。

這一結果出乎很多投資者的預期，藥明康德股價應聲“斷崖式”下跌，最大跌幅超過20％，藥明生物股價更是(shì)下跌了約22％，連當紅的藥明合聯都下跌了10％左右。

這也将藥明系企業本輪危機推到了新的高峰。

危機的始作俑者《法案》，是(shì)由美國參議(yì)院議(yì)員(yuán)于1月24日提交的，其核心内容就是(shì)将包括藥明康德、華大基因等在内的多家中國生物技術供應商定爲“令人擔憂的公司”，并禁止部分美國生物制藥公司購買這些公司及其子公司的設備和服務。

這意味着，一旦《法案》通過并認真執行，上述中國生物技術公司在美業務将受到嚴重制約。而在受影響的公司中，又(yòu)以藥明康德及其子公司與美國生物醫藥企業綁定最深，因此受影響也最大，甚至牽連到所有中國CXO企業（包括合同研發組織CRO、側重代工生産的CMO/CDMO，主要服務創新藥企業，有新藥研發“賣水人”之稱）。

從港股、A股的表現(xiàn)看，康龍化成、泰格醫藥、凱萊英等頭部CXO的股價都有不同程度的下跌。

面對這樣的局面，藥明康德真急了，從1月27日到2月19日連續發出了四個公告，澄清稱該公司不會對美國生物安全造成任何威脅。

從結果看，《生物安全法案》這個“紙(zhǐ)老虎”并沒有這麽容易被撕破。藥明康德不得不又(yòu)一次發公告表明：“藥明康德在過去(qù)沒有、現(xiàn)在和未來都不會對美國或任何其他國家構成國家安全風險。”同時，該公司表示還将繼續與相(xiàng)關方進行交流和對話(huà)。

這一次，他們能順利解決危機嗎(ma)？

或許無論結果如何，藥明康德們都不得不面對一個現(xiàn)實，“賣水人”的好日子過到頭了。全球醫藥人都也不得不面對一個現(xiàn)實，就過去(qù)20多年，由中國“工程師紅利”撐起來的新藥研發的好日子到頭了。

已與美國藥企深度融合

“這件事還可以讓子彈再飛一段。”

南京應諾醫藥科技有限責任公司董事長鄭維義博士告訴虎嗅，美國參議(yì)院聽(tīng)證通過《法案》還隻是(shì)初步的結果，此後還要經過衆議(yì)院聽(tīng)證，還要由總統簽字，即便最後能通過，到真正到落地，甚至對企業造成影響也還需要很長時間。

藥明康德在此前經曆過多次類似的危機，最後都被證明是(shì)虛驚一場。比如：2022年2月，“藥明系”主做生物藥的藥明生物被列入美國的“未經核實名單”，也曾造成藥明康德等CXO股價大跌，不過僅僅過了148天藥明生物就又(yòu)被移出名單了。

在法案正式經過參議(yì)會聽(tīng)證之前，業界也一度抱有幻想，認爲《法案》不會通過。因此，3月4日，藥明康德股價還一度大幅增長——A股股價沖破60元/股大關，港股漲幅接近了15％。

時至今日，盡管股價仍在跌跌不休，也有國内醫藥人開始擔心出海前景，樂觀情緒也仍然存在。就在3月8日一早，藥明康德在A股還一度飄紅了。

而之所以行業内外有這樣的信心，也是(shì)因爲過去(qù)20多年，以藥明康德爲代表的藥明系企業已經與全球生物醫藥産業，特别是(shì)美國創新藥産業有太深的羁絆。

從藥明康德2023年三季度報看，1月至9月，該公司業務範圍涉及30多個國家，過去(qù)12個月活躍客戶有6000多家，這些客戶中，除了全球TOP20的大客戶，很多都是(shì)中小生物科技公司（Biotech）。

按照營業收入情況推算，美國的中小生物科技公司在2023年前三季度貢獻了75.8億元，甚至比中國創新藥産業貢獻的52.4億元還多出了45％。

而且藥明康德每年都會有1000家左右的新增客戶。中南财經政法大學教授劉圻曾經在其撰寫的《CXO傳奇：藥明康德的商業模式創新》一文中指出，這些新增客戶爲藥明康德收入貢獻了巨大增量，也在幫助他們擺脫對大客戶的依賴。

對于這些中小藥企來說，中國的“工程師紅利”也讓他們得以用更小的代價——在藥明康德創立之初，美國企業把研發業務外包給中國甚至可以省下40％到50％的成本，更快的速度來推進其新藥項目進程，在越來越激烈的競争中脫穎而出，這也是(shì)他們生存、發展的根本所在。

在這個過程中，藥明系與全球制藥企業，特别是(shì)美國制藥企業實現(xiàn)了深度融合了。

如果《法案》實施，不僅藥明系會受到影響，美國的生物技術公司“躺着”研發的好日子也一并結束了。正因爲此，《法案》剛剛流出，就已經有美國的生物技術産業協會組織出面抨擊了。

在這種情況下，至少當下，美國還是(shì)很難真正割舍藥明康德的。

可以看到，盡管美國參議(yì)院聽(tīng)證會通過了《法案》，但(dàn)是(shì)其内容相(xiàng)比草案已經有了修改，主要包括：不溯及既往條款(“祖父”條款)，即豁免在拟議(yì)立法生效前簽訂的現(xiàn)有合同，以及美國政府機構指定和審查“被關注公司”的有關程序等内容。

這似乎也是(shì)某種松動的迹象。但(dàn)是(shì)，這卻并不意味着藥明康德們的危機能夠真正消散。

危機難徹底消除

藥明康德經過了業績狂奔的20多年，如今那些曾經成就它的，也是(shì)它最大的威脅。

2000年，李革和妻子趙甯回國創立了藥明康德。那也是(shì)中國創新藥發展的起點，李革并沒有像前後腳回國的丁列明、魯先平等人一樣去(qù)做創新藥企業，而是(shì)選擇了做研發路上的“賣水人”。這在當時是(shì)很不被理解的選擇，後來證明是(shì)非常正确的。

經過23年的發展，無論是(shì)業務收入還是(shì)資本市場的表現(xiàn)，藥明系都是(shì)當之無愧的“巨無霸”“航空母艦”。2022年，藥明康德的全年營業收入達到392.55億元，相(xiàng)比2002年的2500萬元，足足增長了1500多倍！無論是(shì)增速、總規模還是(shì)市場占有率，都遠超國内其他CXO企業。

在出海方面，藥明康德已經走在所有本土創新藥企業的前面，2023年前三個季度，他們從美國賺來了194億元，這是(shì)百濟神州也沒能達到的。

在資本市場，通過不斷的拆分出熱門賽道闆塊單獨上市等方式，不僅藥明康德股價步步攀升，合全藥業、藥明生物、藥明合聯等也都是(shì)炙手可熱的新貴。據統計，藥明系整體融資金額超過500億元，市值加起來一度超過萬億元水平。藥明康德、藥明生物，都曾是(shì)市值數千億的白馬股。

其業務範圍，也從最初的隻能合成“帶藥性的小分子化合物”，到如今，服務範圍從化藥小分子到單抗藥、ADC藥物，甚至細胞療法、基因療法等所有熱門領域。

除了研發，藥明康德還涉及代工生産、風險投資等項目，獨創了“CRO+IP+VC+CMO”的經營模式，可以說，今天藥明康德已經大大降低了新藥研發的門檻，隻要客戶有好的想法，藥明康德就可以把想法變成産品。真正兌現(xiàn)了李革在創業之初提出的“讓天下沒有難做的藥”的承諾。

而藥明系之所以能這麽風光，除了依靠李革自身能力、越滾越大的“朋友(yǒu)圈”，最重要的還得益于他的好運氣——趕上了資源全球配置的時代機遇。

李革回國創業之時，正是(shì)中國加入了WTO（世貿組織）、全球化蒸蒸日上、中國“工程師紅利”開始加速釋放(fàng)之時。而在國内外交流需求越來越旺盛的情況下，中國輔助創新藥研發的CRO（合同研發）體系卻還幾乎是(shì)空白。

鄭維義告訴虎嗅，在這種情況下，藥明康德拿到跨國藥企訂單後，相(xiàng)關的實驗室、人員(yuán)培訓，都是(shì)由合作方，也就是(shì)諾華、默沙東等大廠，派人來幫助他們一點一點建立起來的。藥明康德符合FDA要求的一體化平台，就是(shì)從這裏起步逐漸搭建起來的。

而李革本人創業之前曾就職于一家美國制藥公司（是(shì)其導師創辦的），後來創業的“第一桶金”也是(shì)來自這家公司，李革的“基因”加上美國本身是(shì)全球創新藥最大的市場，共同決定了藥明康德乃至整個藥明系的主要客戶群體都來自美國。

在早年的媒體采訪中，李革曾坦言，公司之所以可以如此快速發展，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shì)得益于美國技術加中國的“工程師紅利”。直到今天，藥明康德4萬多名員(yuán)工中絕大部分都在亞洲，中國還是(shì)其主要戰場。

隻不過，這樣的模式高度依賴地緣政治穩定，在缺少本土生物制藥産業支撐的情況下，它像一個空中樓閣，雖然看起來很美，但(dàn)是(shì)稍有風吹草動，都可能将這個龐然大物原地拔起。

甚至有醫藥觀察者認爲，《生物安全法案》能否通過已經不再重要，對于美國藥企來說，藥明系，乃至所有中國CXO都已經不再是(shì)美國企業的首選了。

上述醫藥觀察者說：“一款藥研發進度稍有差池，都會嚴重影響其上市後的表現(xiàn)。”現(xiàn)在全球新藥競争如此激烈，這樣的代價，即便是(shì)實力雄厚的跨國藥企也承受不起。

下一個十年怎麽過？

李革的好運氣正在離(lí)開他。

2022年以來，每次美國稍有制裁的苗頭，二級市場都會引發一場地震，藥明系的市值也在這個過程中快速蒸發，加上大股東持續減持等因素，短短2年多時間，僅藥明康德一家就已經蒸發了3000多億元的市值。

盡管業績仍然保持了較高的增長速度，但(dàn)是(shì)已經有分析人士發現(xiàn)，藥明康德的發展可能已經撞到了“天花闆”。

根據妙投資深研究員(yuán)張貝貝撰文，2021年以來藥明康德的“藥物發現(xiàn)”訂單在減少。作爲内部訂單導流的“流量入口”，這類服務減少指向未來業績發展放(fàng)緩。森瑞投資董事長林存在接受《紅周刊》采訪時也曾表達類似的觀點，認爲接下來影響會傳導到後續的環節。

從投資的角度看，CXO的成長“天花闆”不僅取決于企業自身資源、管理能力，創新藥需求量也非常重要。

據前述醫藥行業觀察人士了解，藥明系内部分工已經做到了極緻。從藥明生物年報也可以看到，他們還在引入自動化系統，建立數字化工廠框架及智能應用程序。這也意味着他們的效率在持續提高、成本已經降到非常低的水平；服務範圍也擴張到了極緻，每年新客戶也穩定在千家左右。

這些都是(shì)他們國際競争力的保證。在這種情況下外部因素的影響幾乎是(shì)決定性的了。

一個不争的事實是(shì)，新藥研發越來越難了，CXO在中國固然很難接單，在海外也面臨“狼多肉少”的局面。除了三星生物這些潛伏很久的“對手”，很多原本做創新藥的企業，都在嘗試開拓CXO業務。比如：百濟神州就在計劃剝離(lí)一家全資子公司承接“數據分析和臨床研究”這種CRO業務。

在地緣政治局面短期内不會有大的改變的預期之下，包括藥明康德在内的中國CXO龍頭，在國内外都會長期面臨腹背受敵的狀态。可以看到，三星生物等其他亞洲CXO企業在快速崛起。這不僅會分走大批訂單，也大大削弱了中國CXO的不可替代性。

對此，曾經見(jiàn)證藥明康德發展曆程的鄭維義認爲，接下來，藥明康德和美國生物技術公司也許都需要直面痛苦的轉型了。

鄭維義向虎嗅指出，一旦《法案》真的通過，藥明系的美國市場肯定會受到影響，那麽他們的首選思路是(shì)開拓歐洲醫藥代工市場，其次是(shì)在中國、東南亞等地尋找機遇。即便都不行，直接下場做創新藥也是(shì)一個選項。

“賣水”期間，藥明康德憑借符合FDA要求的研發、生産能力，赢得了跨國藥企和海外中小企業的青睐，在國内也是(shì)有志于出海的本土企業的首選。在此過程中，他們已經積累了充足的資金、新藥開發能力、生産實力等。

如果藥明系在CXO領域的發展再難有建樹(shù)，那也可以通過合規的方式，幹脆再創辦一家創新藥企業。“中國現(xiàn)在也需要這樣有實力的創新藥企業。”鄭維義說。

真的走到這一步，藥明系也許又(yòu)會給中國的生物藥産業鏈帶來巨大的改變。

過去(qù)20多年裏，在藥明康德帶動下，中國境内建立起了完整的CXO體系，覆蓋從研發到生産的全部環節。現(xiàn)在，一個科學家如果想要創業，他不再需要專門成立團隊，也不需要建工廠，隻要有想法，其他的事情交給CXO即可。很多海外醫藥人，都是(shì)看中這一點才回國創業。

未來，藥明康德是(shì)不是(shì)也有可能帶動整個産業鏈的國産化？

“就像造飛機，以前覺得自己造成本太高，買更便宜，所以不會造。現(xiàn)在不得不造也能成功。”鄭維義認爲，如果中國下定決心把生物藥整個産業鏈都實現(xiàn)國産化，也是(shì)有機會攻克的。這也許也是(shì)藥明康德下一個十年的使命。

在硬币的另一面，爲了确保在研管線(xiàn)安全平穩推進，美國新藥研發的成本也不得不大幅上漲。

這也是(shì)新形勢下各方都不得不承受的代價。

根據Frost & Sullivan統計預測，2030年全球藥物市場，僅抗體藥一項就将達到4431億美元規模，單抗、多抗、ADC藥物，以及細胞療法、基因療法等的需求量都會快速增長。在這個過程中，CXO是(shì)必不可少的支撐力量。中國企業還能承接到這一利好嗎(ma)？

事實上，早就有國内知(zhī)名醫藥人公開表示，沒有中國市場，就沒有中國出海。

無論此次藥明康德是(shì)否能夠順利渡劫，中國的生物制藥産業，從基礎研發、知(zhī)識産權保護、研究成果轉化到支付體系的支撐，都必須盡快成長起來，否則無論是(shì)CXO還是(shì)百濟神州、君實生物、恒瑞醫藥等大舉出海的制藥企業，都不可避免會陷入藥明康德式的危機。